纪念

恋旧的人依然停在原地,殊不知旧的人已然走得脚不沾地没了影。谢谢你走了,谢谢你没有告诉我。

2018年11月,我漫不经心地接了个面试的活儿。简历上有照片,是个笑眯眯的男孩子。嗯看起来就是个一米七的小男生。我难得的没有出差,坐在北京办公室,抄起古董般的座机和这个小男生聊了一个小时。不记得我问了啥他答了啥,只记得他强调自己是北京人,平谷,盛产大桃的地儿。但我不认识这个地儿。以及他强调自己很想做做养老的事儿,并且主动给我估算了一下养老市场规模。我心想,好的,就算你的market sizing通过了。

如今是2021年8月,这几年里我前后收了他8箱平谷大桃,油桃、蟠桃、还有什么桃来着。以及,我莫名其妙地被调到了养老项目组。那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事业。不是我的。而他,已经离职了。

2019年2月,被同事喊去深圳和前领导聚餐。我听说这个小男生入职了正在深圳出差,就兴致勃勃的到处看哪一个是他。第一眼见到的时候,他和另一个同龄女孩子并肩站在电梯里,耀眼夺目的一对儿。我狠狠的吃了一惊,没想到我幻想中的一米七小男生是一个身材颀长一八五的运动型大男生。那个女孩子看起来也有一米七,两个人都长得很好看,是非常登对的青春洋溢养眼的那种好看。后来我们打趣过他两是一对,被他羞涩的立刻换了话题。

又过了两个月,在北京游荡的我被领导抓去深圳带项目。带他,和其他几个小男生做项目。那个项目大概持续了将近一年。

从第一天开始,他给我发微信,就在絮叨说一些与工作无关的事情。我有点慌。开始每天给我带苹果,直到发现我吃的很痛苦。开始陪我一起吃酒店早餐,直到我实在嫌他烦。开始给我陆陆续续地买咖啡和喜茶,间或带不同果汁饮料给我。在夜里10点敲开我房间的门,给我带他刚买的一大堆水果。没两天就要飞走的我,努力认真的坐在桌前埋头吃了好久,仍然也没成功在飞走前吃完。开始告诉我他飞到深圳了,天气真热。开始约我去健身房跑步。

我从未有过如此的茫然无措,如果遇见他是一道数学题,我该如何解答这道题?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会拍马屁?我该凶他吗?我该不回复他吗?那第二天上班我怎么面对他?我该怎么办?

打车回酒店的时候闲聊。他说到从港大毕业时候去黄大仙算了一卦特别准,说他命中注定就得在广州深圳出差,还说可以推荐那个大师给我。

而如今这两年,他一直都在咨询我介绍给他的算命先生陈老师。

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他跟我说绝不在同事里找女朋友,还解释了理由123。我忍不住暗暗松了一口气。不久之后他在前同事里找了个女朋友,开始炫耀女票送的爱马仕大地香水。偶尔也黯然神伤说生病了女票也没有特别的关心他。再后来同事们吃饭,他说女票问他中午吃什么,他回“饭”。

我去东京旅行。途中收到他发来的照片,是他晚上回到酒店一个人吃了个小火锅。再后来收到过无数次他吃饭的照片,甚至点外卖的账单。

还有他做核酸检测扎手指头的照片,浴室里摔倒流了一膝盖血的照片,住的酒店的小视频,上班开会偷拍的客户和同事们。等等。还有他去大西北自驾行的照片,他和朋友们的合影,以及清亮璀璨的漫天星辰。还有无数张飞行的照片、奔赴机场的照片。我们吵架之后,沉默了四五天,他发来一张照片跟我说,你看飞机外边有彩虹哎。又一次冷战之后,他忽然说,希望咱俩都开开心心的。

也一起飞了太多次。在机场等他换衣服,笑了半天他的长袖配短裤,他开心的说我还有条新短裤借你穿啊我腰很细的,翻了他一通白眼。下飞机的时候,他忽然说,咱以后也搞个直升飞机坐。我白了他一眼,你有钱吗你。坐摆渡车的时候,他突然嘲笑我,听什么盘尼西林啊这么没品。旁边有妹子目光灼灼的盯住他看。他没有注意到,还在使劲儿的嘲笑我。我心想,难道他真的是一个公认好看的男孩子吗。

从未有过一个小孩敢这样没大没小没完没了的嘲笑我。我被他成天嘲笑到,一度忘了自己的年纪,忘了自己是谁。但我一直记得,当时的自己有多开心。

给我打电话说想和女票分手因为没感情了。给我打电话说分掉了,但是老妈要求他去相亲,他说刚分手悲痛欲绝不能接受。我在电话这头笑的一塌糊涂,说你去呀多好玩的事儿。第二天两个人上班时候再见到,再努力装成若无其事。但之后凡是我心情不好脸色低沉,他就会嬉皮笑脸的看住我,也不管其他同事有没有注意到,就嬉皮笑脸的看住我,直到我受不了躲到自己的屏幕后忍不住开始笑。

后来看1988,德善跑去问狗焕自己该不该去相亲,狗焕说不要去。再后来狗焕开车去追德善,最终没有追上。那一刻我在万米高空之上,哭的稀里哗啦。

他开始给我打很久的电话,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秋天的时候,有天看我心情低落,说要不明天咱不上班了去玩卡丁车?然后陪我聊很久的天。冬天的时候,凌晨12点,兴致勃勃的跟我讲电话说,正在收拾去长白山滑雪的行李呢。

除了讲电话,也在下班之后各自回到酒店房间后,聊很多微信。我们甚至讨论过婚姻本质到底是什么。也讨论为什么他的房间里会出现蚊子,而我的没有。

元旦前,在客户办公室两个人对坐着写邮件。他忽然抬起头看我,很温柔的说了一句,要不要一起去看元旦焰火?我说,好。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泪流了一脸。美好的时光走得那么快,我根本抓不住它。

我生病的时候给我买药买粥,送到酒店房间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看着我说你可真可爱啊。我有气无力哭笑不得的关了门。第二天再来追着我问,有没有好一些。我妈妈重病的时候,给我打了一个小时电话安慰我,帮我找深圳的医院挂号问诊。挂掉电话已经是零点。我在内心暗暗发誓到,未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一直站在他身边支持他。

元旦之后我去了印度。之前他给我打电话说,埃里西,我有南航积分,给你换个舒服点的座位飞德里啊。后来有一日他飞南航,跟我发消息说,南航的座位还真是很窄啊。那时候我正和闺蜜在看莫文蔚演唱会,正响起慢慢喜欢你的旋律。我看了半天手机,犹豫要不要跟他说,我正在看演唱会呢,正在听慢慢喜欢你。犹豫了几首歌,他起飞了。我也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项目焦头烂额的时候,我说我会努力撑住,他跟了一句,你还有我呢。我的心,咔哒响了一声。项目快砸了的时候,他发了很多段话来安慰我鼓励我。我心情复杂,最终只回了一句谢谢你。项目砸了的时候,他说我陪你走一段路吧,你要哭就哭出来吧。我咬着牙,狠狠的说这又不是我的过错,我不要哭。

而如今,我想起来这些前尘往事,能立马哭成一个傻子。疫情那一年,2020年,我为了这个小孩子哭了很多很多次。每一次想不理他,想掐灭两个人之间过多的联系时,就难过地在家里哭,然后失眠。而他就跑去找其他同事问,我为什么不理他。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为什么会和一个小屁孩之间产生这样复杂纠缠的感情。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掐死这段错的感情。不知道该问谁。

他在家里躺沙发被老妈揪起来拖地,他奶奶家玻璃碎了他跑去帮忙,他给老妈赔了个微波炉因为做菜给炸了,他周末在给月季剪枝捉虫子。他姥姥家有只柴犬,他爸爸也养了一地的绣球花。我都知道。他去剪头发、配眼镜、打游戏、换耳机、逛酒吧、吃烤串加马杀鸡、买了好几件nike的衣服,上班时候摸鱼看知乎,我也都知道。

给我推荐了无数只股票,跟我说买入和卖出的时间点。催我去港股开户,打新吃肉。跟我炫耀他的股票赚了多少钱,截了无数次屏给我看他的资产。给我分享了他的公众号。

我在南京度假,他突然跑来推荐我看外交风云。还推荐过我许多电视剧、综艺节目,乐队。比如庆余年、清平乐。清平乐的大结局把他看哭了。我很喜欢他也喜欢的一只乐队,夏日入侵企画,真想一起去看个现场。我还孤独的追了好一阵子说唱新世代,比如于贞的她和她和她。我后来也热爱上了滑雪。这个春节他滑了7天的雪,我滑了5天的雪。但是他不知道了。那时候我们已经很久不说话了。

大年初一跑来给我发了个红包,然后年后再见到却依然装作陌生人。再后来,我去隔壁会议室找他,他给我甩脸、摔门。始终不肯见我,不肯和我坐下来好好讲一讲话。听某个同事说,他们吃了一顿很久的饭,他说他永远不会原谅我,也永远不会和我恢复成从前那么close的关系。我也才终于知道,原来我在他心里,也还算有那么一丁点分量。而另外两个95年的小朋友,直接跟我说,为什么你们两个搞得好像分了手。

可我和他,从来不曾在一起过。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把自己从这段不正常的感情里踢出去,也把他踢出去。现在我终于是做到了,我终于是他的陌生人了。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念他,为什么我会止不住我的眼泪。

但那个曾说过“我陪着你胖也陪着你瘦”的大男孩,已经永远的不见了。我也的确不应该再占用他的青春岁月。毕竟是,比我小了10岁。

认识两年半,几乎天天聊天的时间也有一年半,另外一年的互相不搭理。我其实一直在心里准备和他之间的道别。而这一天终于是来了,他离职了。不知道他离职后究竟去了哪里。我也只能默默的祝福他,未来一切顺利,一切都好。我爱过你。我没有不敢承认。

谨以此文,作为我曾付出时光与真心的一个纪念。